2015年5月24日 星期日

Preset


  feat.HATSUNE MIKU - preset – OFFICIAL
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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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著點滴架,拖著腳步,慢吞吞地穿過走廊。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燈雖然開著卻好像一點也不亮。即使如此,靠牆的候診長椅上還是坐著個人影和一顆氣球。那個男孩抬頭起來看我,大腿上放著攤開的素描本。
  「嗨。」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看起來真糟。」他倒是毫不留情。「振作點好嗎?」
  「我也很想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點滴架推到適當的定點上,然後手撐著牆壁,用簡直像停格播放的慢動作坐到男孩旁邊。「今天我什麼也沒吃,別要求太多。」
  他仍然一副「關我什麼事」的態度:「什麼都沒吃,不會死掉嗎?」
  「希望不會。」
  我背靠著牆,看著他再度埋首於素描本,豪邁地在四開白紙上用黑色蠟筆由左到右拉出兩條平行線。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那天我的狀況比現在更糟幾百倍,才剛吐到連胃酸都吐了出來,意識模糊,只隱約記得看到他跟他的素描本……說得也是,這樣似乎不能算是記得。腦海中模糊還有當時他好像在紙上寫了什麼,舉起來對著我,但坦白說我真的完全沒印象。
  在那之後我應該又碰過他幾次。帶著一張看起來才正要發育的臉,頂多才剛上國中。他總是拎著一顆在空中飄的氣球,坐在同一張長椅上,用蠟筆在素描本上畫圖。
  我想我曾經問過他為何這麼常來醫院,但我忘了他有沒有回答過我了。我只記得他每次都畫同一樣東西:鐵軌。
  拉平行線,畫上枕木,有時候會加畫幾顆石頭和幾顆樹意思意思。畫裡的天氣永遠都是晴天,和陰暗的走廊正好成對比。真希望他把那股樂觀分一點給我。他從來沒有畫過火車,倒是曾經有一次大發慈悲地加上了站名牌。當時他先是畫了個空白的告示牌,然後突然抬頭望著我。
  「你家在那一站?」
  「呃?」
  我已經很久沒搭火車了,絞盡腦汁回想租屋處到底是位在哪兩站中間。最後還是無法確定,於是告訴他老家的站名。他立刻用他成熟得不像是國中生的筆跡將站名填上去。
  「完成了。」那時他說,然後拿著素描簿在我面前站了起來,用差不多就是國中生會擺的面無表情的臉對我說:「我在那邊等你。」
  對了,那就是我們上次見面的情形嘛。不過我並沒有追上去,只是看著他消失在走廊上。所以我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還覺得有點失落。
  「你今天還是要畫這個?」
  他游刃有餘地用俐落的動作唰唰唰地替平行線加上橫線,一面畫還一面哼歌。「因為這是連接我們的東西。」
  「連接?鐵路?」
  他沒有回答,畫橫線的手已接近紙張邊緣。然後我便看著他的手向紙張外挪去──
  他若無其事地在空氣中繼續畫著橫線。我瞪大眼,楞楞地望著紙上的平行線也隨之伸長,追上了他畫橫線的進度。他繼續朝上方畫著橫線,那道由黑色蠟筆線所構成的鐵軌便也隨之伸長到空中,然後開始以軌道的中央為軸自轉、變形、扭曲,最後終於掙脫他的筆尖,自行在空中一筆筆橫畫構築自己,在我倆四周彷彿永無止盡地延展、旋曲、纏繞……
  那是筆墨難以形容的奇異畫面。被仍不斷自我生長的雙螺旋軌道所環繞,我們彼此對望。相較此刻只能目瞪口呆的我,他看來倒是相當冷靜,然後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下了我的點滴針頭。
  「振作點好嗎,是要我們等多久?」
  在我想到要叫痛以前,他用針頭戳破了那顆氣球。
  

  我睜開眼睛時,病床邊是全身穿著綠色消毒袍的護理師。營養針的點滴還好好地插在手臂上。她似乎正在用話筒和無菌室外的人通話。
  說得也是,我好像昏昏沉沉地在無菌室躺了將近四十天。那是我隔壁床的病人算的,我沒有算。她似乎還有每天抱怨殺菌食物的力氣,不幸我沒有,不過還能在心裡想想,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恭喜,白血球回來了,大概再幾天你就能回到普通病房了。」
  低頭看著我的護理師只有一對眼睛從帽子和口罩之間露出來,所以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在笑:「要和外面的人說話嗎?」
  我勉為其難地挪了下上半身,望向無菌室的大窗戶。我的阿姨和另一個人並肩站在窗外──是那個男孩,手中同樣抱著大大的四開素描本。
  我被營養針和止痛藥泡呆的大腦終於開始運轉,想起了他是誰。
  我沒有兄弟姊妹,骨髓捐贈庫也遲遲沒有比對結果,沒想到爸媽在絕望下竟然能找到以前從沒見過面的一個表弟和我配對。
  這麼說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啊。
  我望著窗外的兩人,阿姨低頭對男孩說了些什麼,但並沒有把話筒交給他。相對的,他一手拿著蠟筆,翻開那本素描簿,低頭快速地寫了什麼,然後向著窗戶舉了起來。
  這次的筆跡潦草許多,但仍然清晰好讀。黑色筆劃這麼寫著:
  「如果要謝我,給我馬上去學手語來。」
  幾乎是反射般,三百四十多天來,我第一次露齒而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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